提米現在的心情,非常複雜。
要說是悲傷,那當然是其中一部份,但那並不是全部。
事實上,更多的是混亂。
或者說,迷茫。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應該要做甚麼才好。
在與世隔絕的峽谷生活上十年,年幼的提米更一度以為,峽谷就是世界的全部。
是的,他的確很想到外頭的世界去看看──但這是建基於「有家可回」的狀況下。
「旅行」,和「流浪」,可是兩個意思完全不同的詞彙。
然而,這一個月來發生的事情,毫不留情地打碎了他心目中的所有概念。
他的家人,其實並不存在。
不管是那個總是會原諒自己的母親,以及那兩個比他還更加好動的弟弟妹妹們,他們,其實都只是由「幻」所創造出來的假象而已。
而且,即使是在整座峽谷生活的每一個人,都是這假象的一部份。
不管是村長本人,或是拿貨物跟行商人交易的男人、嚴厲地教訓自己兒子的女人、在峽谷底下辛勤工作的青年……抑或是蒂法。
是的,提米還想到了蒂法。
那個和他同齡,又和他經歷了連串冒險的女孩。
雖然最後被某群人所殺……但若果她活下來的話,即使她活下來的話。
到了最後,她也只是幻影而已。
提米一直地回想著,最終想起了那個唯一存在的人。
那個和他一樣,共同生活在峽谷十年,且並不是幻像的人。
他的父親。
提米繼而想起了,父親在最後,對他揭露的真相。
父親他,原先生活在王國,也就是這座大陸規模最大的國家之一。
他忠誠地為王國效力,竭盡所能的發揮自己所長,找出所有擁有「邪惡氣息」的人,並在那人危害社會前,先行將其審判。
即使他發現自己的妻子,也就是提米真正的母親,擁有同樣氣息的時候,仍然忍痛將其處決。
然而,當他發現,擁有「邪惡氣息」的人,不是妻子,而是妻子肚裡,並剛剛誕下來的孩子的時候,即使忠誠如他,也不忍心再這樣做下去了。
他實在不忍心,再殺害任何一個自己的親人了。
是的,而那個孩子,就是提米他。
父親在跟提米,說完全部的事實以後,就在他不為意的情況下,自行離去。
他沒有告訴提米他要去那裡,也沒有告訴提米要怎樣做,該去那裡。
那麼,就是我害死媽媽的嗎?
提米心裡這樣想著。
就連爸爸他,是不是也不想要我了?
「跟我一起離開這裡。」
突現,從提米的思緒內,插進了陳進拉著他衣角,並將起提起的記憶。
那時候,父親剛剛離開他,而讓提米獨自留在峽谷的某個洞穴裡頭。
「你不是被人當成惡魔看待的嗎?」
提米想起了,陳進那帶有數種情緒的臉孔。
憤怒、同情,以及不甘心。
「那就證明給其他人看,你不是吧。」
為甚麼?
提米看著陳進他,他不明白陳進為甚麼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這明明不是你應該要在意的事情啊。
然而,他就這樣被陳進硬拖著,並帶到那個行商人的車隊上,並一路旅行至今。
太多的事情、太多的疑問。
最終使提米至離開峽谷以來,一路保持沉默。
「我們到了。」
這時候,提米的思緒被打醒,他的視線亦隨之回到現實。
「剛剛問了好幾個人……好不容易才能到這裡啊。」
說話的是在身旁嘆氣的陳進。
「不過,這裡應該就是終點了──冒險者公會。」
陳進話畢,就拖著提米的手走進了公會的內部。
「我們進去看看吧。」
提米望向那個青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這個人和他一樣,也是無家可回的。
但是,他卻從來沒有因此而露出過悲傷的模樣。
一次,也沒有。
***
一旦走進內部,就能感受到與外頭完全不一樣的氣息。
「這裡。」蜘蛛女皇是第一個將這股氣息,訴之於口的人,「到處都是被馴服的幻啊。」
為了避免提米不明白她到底在說甚麼,蜘蛛女皇還特地為他說明,「所謂被馴服的幻,指的就是已經被某個人收為己用的幻,和我們在外頭看到,到處流動的幻不同,都是些可以隨時投入使用的戰力。」
提米環顧四周,開始默默地觀察著這個地方。
如果要以最為相似的建築來形容,應該就是酒館了。
這個圓形的建築,到處都是正在喝酒或是正在大快朵願的人。
環形的周圍,全都是些破爛不堪的桌椅,而正中心,則立著一根大木柱,像是帳篷的支柱一樣支撐著整座建築物。
「我們去那邊看看。」陳進說罷,就帶著提米走到那根木柱前察看。
那根高數米的木柱上,刻著由不同人所寫的文字,有些人甚至是以刀片刻字上去的──作為整座建築的支柱,那些人似乎並沒有考慮到,如果刻的字過多而磨損木柱,使它斷掉的話,這座建築也會隨即倒塌掉。
但是,位於木柱上最高的那行文字,就隨即解答了提米以及陳進他們的疑問:「一旦這根木柱的委託數量多到斷掉,那對我們公會來說,將會是最大的榮幸!」
「還真是豪邁的話啊。」陳進如此道,並嘗試開始閱讀起木柱上面的字來。
委託的內容比陳進想像中的還要「遊戲」:甚麼清理在某區盤踞的原生獸、收採某種在危險區域才有的草藥、護送某個商人到某座城市等等。
陳進在原來世界逃亡的過程中,曾經躲過在一個網吧裡頭,那時候他看到那些小孩所玩的遊戲,裡頭要做的事情也幾乎和這一樣。
在每一個委託下方,都刻著兩個數字,左邊的那個通常以個位數字作結,右邊的那個則是以百位數字起跳,某些甚至還有萬位數字。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右邊那個數字應該就是完成委託後所得的銀碼了,至於左邊那個……」陳進一手托著臉並思考著。
但在這時候,竟突然有一柄飛刀,朝著陳進的身上飛來。
陳進不禁一驚,連忙側身躲避──幸好那飛刀的速度並不快,陳進很容易就躲過了。
飛刀穿過陳進原本的位置,並筆直插在其中。
「要看就站遠點看,不要擋視線。」那名身型魁梧的大漢如此說罷,就大手撕下一片雞肉,然後送進口中。
「來了!」而在刀子送進那根木頭裡的同時,就有一名穿著制服的人,跑到木柱前,然後拔下刀子。
接著,她從懷中取出一張紙來,並將其交到大漢身上。
大漢舉起手,在紙上隨便地的畫了個圈,就有一道火紅色的簽名出現在紙上。
「祝你活著回來。」穿著制服的女孩微笑說道。
大漢沒有回答,只是起身,然後拿起那把放在桌子旁的斧頭,就向著出口離開。
「真是厲害。」蜘蛛女皇道。
為防提米不明白,她又特地補充:「我指的是那根木頭,被這樣多人又扔刀又刻字,卻仍然撐到現在。」
「看來這裡就是用這樣的方式運作的了。」陳進看到那個大漢走了以後,就如此說,「那麼,我是不是也應該在這根木頭上射一槍──」
「一般人就跟我滾出去。」
但這時候,至陳進的耳邊傳來。
陳進和提米望過去,看著那名一步步向著他們迫近,怎樣看都像是帶有敵意的人。
「這裡可不歡迎連第零階段也沒有的人進來。」那名臉上有著疤痕的男人獰笑說著,並拿起手上的長刀指向陳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