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上海碼頭。
駛往香港的寶樹雲號正停泊在碼頭旁。
二十分鐘後寶樹雲號便會起航,差不多所有乘客都已經上船,輪船上很是熱鬧,但碼頭上此刻卻顯得冷清。
陸雲生的靈柩終於來到上海碼頭。
陸月摻扶著王小冬下車。
王小冬神情哀傷的站在靈車旁,看著葉辰及數個幫眾將靈柩運下車來。
王小冬緊張的說:「小心一點;穩穩的將靈柩送上船。」
陸月也即時叮嚀:「手腳俐落一點,輪船快要起航了。」
葉辰默默點頭,小心奕奕的與幫眾準備將靈柩運上船。
葉辰他們剛將靈柩運上寶樹雲號的甲板,赫然看見甲板上已站著十數個人影。
當中為首的人踏前一步,甲板上昏黃燈光的影照下,驚見那人居然就是趙副官的頂頭上司李將軍!
王小冬看見李將軍居然在輪船上的甲板等候,面色一沉,鎮定的說:「想不到李將軍也是這船的乘客。」
李將軍表情木然:「這個時候,我怎會離開上海,只不過故人上路,就算多忙,我也要到來送他一程。」
陸月陪笑:「李將軍有心了,方才趙副官已代表將軍對家父表達了心意……」
李將軍冷哼:「老趙那沒用的傢伙,怎有資格代表我!我知道他一定會搞砸我的心意,所以一見完首長,我就第一時間趕來,好送故人陸先生一程!」
王小冬、陸月、葉辰三人面面相覷,看來要順利送陸先生的靈柩到香港並不容易。
一夜未睡,李發財坐在客廳中,沉默不語。
每逢遇著有重大的事情需要思考,李發財都會這樣無言的坐在廳中,一坐就會坐上一整天。傭人們都知道他的習慣,除非有重要的事情,否則大家都不敢打擾他,只是每隔一段時候,靜靜的在他面前的小茶桌上,擺放些點心及他愛喝的鐵觀音。
李發財餓了,就會自然的拿起點心來填肚子。大家都懷疑,究竟他知不知道吃了什麼進肚子裡呢?
李發財的頭上胡亂的纏裹著些紗布,額頭上的傷口還滲著血。他卻不管,任由鮮血從額頭上滴下來。
此時,一個身穿紅色旗袍的美女,手裡捧著紗布及止血消毒藥水,來到李發財的身後。她叫紅中,是李發財在上海認識的紅顏知己。
紅中當時在百樂門夜總會當交際花,長袖善舞,周旋於牛鬼蛇神與日本鬼子當中,依然得保全身而退。大家都以為她是李發財的女人,但李發財一直跟她以兄妹相稱,二人關係如何,撲朔迷離,令人不能猜透。李發財南來香港,紅中跟著,是他的大管家。
除了紅中與大頭之外,李發財在香港最親近的人還有一個白板。白板是他身邊的保鑣,身手不凡,大家都說白板出身於九龍城寨,李發財因緣際會,救了他一命,他就死心的跟在李發財身邊;他與李發財在九龍城寨發生的,又是另一個故事。
紅中將手上捧著的東西放在茶桌上,動手將李發財頭上胡亂纏著的紗布解下來。
李發財眼睛向紅中瞥了瞥,嘴角笑了笑,沒有阻止,任由紅中替他處理傷口。
紅中將滲著止血消毒藥水的藥綿大力的塗抹在李發財的傷口上,李發財禁不住大聲的叫了一聲痛。紅中冷哼:「你知道痛了嗎?每次都這樣任性,總不會顧顧自已的身體。」
李發財哈哈一笑:「這些傷算不了什麼!我在上海時所受的傷,比這可更厲害數倍──哎喲!」
李發財說著間,紅中更加大力的在他的傷口上塗抹。
紅中冷笑:「既然如此,你就不要在我面前叫痛!」
李發財笑說:「在妳這妹子面前,我何需要強撐!」
紅中幽幽的說:「發財哥,你知道的,我們雖然不是親兄妹,我可不想看見你有什麼損傷。」
李發財輕輕的握著紅中的手:「人在江湖,損傷難免,人前人後,我總要強撐下來。只有回到家裡,在你、大頭和白板面前,我才可放下戒心,做回自己。」
紅中擔心說:「但今次這樣強撐,面對的凶險更……」
李發財一笑:「為了陸先生,這些凶險算得了什麼?」
紅中替李發財纏裹紗布,說:「我知道陸先生是你的爺叔,但……」
李發財阻止紅中說下去:「不要再說了,你作為我的知己與妹子,應該知道什麼應該說,什麼應該不要說。」
紅中無言,只默默的收拾著方才解下來染血的紗布,她知道要李發財放下陸雲生,根本沒可能。
此時,大頭與白板走到廳中,大頭手裡拿著四封白色的奠儀,氣冲冲的說:「方才雷洛那四個傢伙,找人送來了四封帛金,說什麼對陸先生盡一點心意,明晚就不去接他老人家的棺木了。」
李發財大怒站起,一腳將茶桌子踢翻:「白板,我們走!」
李發財一手搶過大頭手上的奠儀,直往大門走去,白板緊跟隨其後。
紅中與大頭相視,心裡都知道,發財哥又會用他的瘋狂方法,逼令四大探長就範!
寶樹雲號的甲板上,吹來陣陣涼風。
王小冬、陸月、葉辰三人的額上卻滲著冷汗。
他們知道面前的是極難對付的李將軍,稍一失誤,莫說要送陸雲生的靈柩到香港,他們幾人都未必有命等到輪船起航。
王小冬臉上強掛微笑:「李將軍,輪船就要起航,不知將軍想向陸先生的遺體表示何種心意?」
李將軍臉上木無表情:「你們放心,既然陸先生想完成心願,要到香港走一轉,我當然要成全故人遺願。」
陸月即時向李將軍一躬身:「陸月代表家父向將軍謝過。」
李將軍一擺手:「故人西歸,即要南下,我當然要以最崇高的方法送別故人,才能表示敬意。」
聽見李將軍這樣說,王小冬心中一愕,不禁問:「最崇高的方法是──」
李將軍向陸雲生的靈柩行了一個軍禮:「鳴槍三響,送別故人!」
李將軍拔出腰間佩槍,「砰!砰!砰!」轟出三槍,擊在陸雲生的靈柩上!
王小冬驚呼:「不!」
葉辰大怒,想一躍上前襲擊李將軍;陸月雖然也震驚得臉容扭曲,也立時一手大力將葉辰拉住。
鮮血從陸雲生的靈柩流出,染紅了寶樹雲號的甲板。
李將軍冷笑一聲,向靈柩又行了一個軍禮,轉身就與他的衛兵走下甲板。
船號響起,寶樹雲號起航,慢慢駛離上海灘。
尖沙嘴一所表面上只招待會員的高級私人會所。
內裡,卻是地下豪華賭場。
只要有所謂的會員引領,就可以進入這地下賭場,在這裡賭個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所有「會員」全都很安心的在這裡賭博耍樂,因為大家都知道賭場背後的主事人根本就是城中管轄白道的四大探長,完全不怕有警察到來掃蕩,打亂他們的賭興。這地下賭場,是名乎其實的「鐵竇」。
但平日熱鬧嘈雜的賭場,今天卻異常顯得清靜。
大家都停止賭博,只眼睜睜的看著賭場中央的賭桌上,擺放著的四封奠儀。
李發財就坐在賭桌旁,白板就站在他的身旁。
李發財臉上似笑非笑:「今天你們的四大老闆給我送來這四封帛金,我就拿來回敬他們的賭場!」
賭場經理來到李發財的身旁,陪笑說:「發財哥都知道我們開賭的最講兆頭,如果老哥你以真金白銀來賭,我們無任歡迎,但這四封帛金,你老哥還是拿回去吧,我們受不起──」
經理還未說完,李發財就猛地抄起賭桌上的琉璃煙灰盅,狠狠的就向他的頭顱敲下去,經理慘呼,鮮血激濺。
經理捧著鮮血狂噴的頭臚,痛得在地上猛滾。
李發財大聲說:「恭喜發財!你們受不起我的帛金,我李發財又怎樣受得起你們四大老闆給我的帛金!」
雷洛的聲音此時響起:「你李發財受不起,都不應在我們關照的賭場鬧事!」
雷洛、林光、韓斌、顏同四大探長排眾走入賭場。
雷洛冷冷說:「今天賭場不營業了,各位貴客請明天再來耍樂吧。」
顏同向職員們一揚手,職員即「請」在場的賭客離開。有好事者想留下來看熱鬧,都被職員左右一夾,就將他們抬離賭場。
不消一刻,整個賭場只剩下四大探長與李發財及白板數人。
林光大力一拍賭桌,怒吼:「李發財,你這算什麼意思?」
李發財哈哈大笑:「恭喜發財!我李發財想你們還人情債,你們卻送來四封帛金,我倒想問你們是什麼意思?」
韓斌冷哼一聲:「你的人情債是叫我們去接陸雲生的船,現在人已死了,還接什麼船,給你送上帛金,已經算是給你臉上貼金!」
李發財臉色一沉,也大力一拍賭桌,猛地站起:「我不是要你給我臉上貼什麼金,我是要給爺叔天大的面子。不管接的是陸先生的人還是他的棺槨,我都要大排場!要陸先生大大有臉!」
雷洛沉聲:「即是發財哥要我們去接一個死人?」
李發財狠狠的盯著雷洛:「我是要你們去接陸──先──生!」
雷洛冷笑:「為了要給姓陸的一個面子,你什麼也會做?」
李發財大笑:「恭喜發財!什麼也會做!」
李發財剛一說完,雷洛突地從懷中拔出手槍,直指向他;白板見狀,人一閃,已攔在李發財身前。
李發財臉上依然露著笑容,將白板推開,人更踏前一步,毫不畏懼的狠盯著持槍的雷洛。
雷洛手一揮,將手上的左輪手槍的轉輪彈巢甩開,再手一揚,六顆子彈從彈巢的膛室裡跌出,全數跌在賭桌上。雷洛拾起其中一顆子彈放入膛室,一旋轉輪,快速的將彈巢撥回手槍。
雷洛跟著手一轉,變作手執槍管,槍柄向著李發財:「我再給你一個機會:手槍裡只有一顆子彈,你夠膽向著自已的胸膛轟一槍;如果你走運不死,我就跟你去接你的陸先生。」
李發財哈哈一笑,即時接過雷洛的手槍。
白板大驚:「發財哥,不要──」
白板來不及阻止,李發財已經向著自己的胸膛扣下板機。
「卡」的一聲,是空膛。
李發財這次跟雷洛賭命,勝了。
雷洛冷哼:「哼!這次算你夠運!」
李發財哈哈大笑:「恭喜發財!大家碼頭準時見!」
顏同大呼:「慢著,你只勝了洛哥,還有我們!」
白板大怒:「你們不要太過份!雷洛,你是想不認數?」
雷洛一笑:「我可沒說不認數,我輸了,自然會去接陸先生!但我這三位兄弟,卻又真的未曾輸給你的發財哥……」
白板氣得臉色鐵青:「想不到四大探長居然這樣無賴!」
顏同哈哈大笑:「我就是無賴探長,又如何?」
李發財臉上露出獰笑:「既然如比,我就跟你三大探長賭一次。」
李發財剛一說完,就將手槍對準自已胸膛。
扣下板機,空膛!
再扣,也是空膛!
第三次扣下板機!
「砰」的一聲槍響!
鮮血濺起!
白板驚呼:「發財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