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下著微微細雨。
月亮被密雲掩蓋著,四周只靠微黃的燈光映照。
尖沙嘴九龍倉碼頭,從上海來港的寶樹雲號剛剛泊岸,船上的乘客冒著細雨匆匆下船。大家都歸心似箭,想快一點回家,只不過兩刻鐘的時間,差不多所有乘客都離開了碼頭,涼風細雨,昏暗燈光,整個碼頭又再顯得冷冷清清。
此時,一陣汽車聲響起,只見十多二十輛汽車駛到碼頭,在碼頭上停下來。
只見李發財在大頭、白板、紅中的陪伴下,從進入碼頭的第一輛汽車走下來。
李發財臉色雖然異常蒼白,但臉上依然掛著他的招牌式笑容。
緊跟著李發財身後的四輛汽車車門打開,只見跛雄、香帥、孟義孟勇與洪老大四大家族五大江湖猛人走下車來。
李發財即時堆起笑臉:「恭喜發財,我就知五位前輩大哥一定會到來接陸先生。」
跛雄冷冷說:「陸先生是我們尊敬的前輩,不管是接他的人還是接他的靈,我們幾兄弟都準會到。」
李發財拱手說:「我代陸先生多謝──」
李發財還未說完話,即被洪老大打斷:「你這小發財有什麼資格代表陸先生!」
孟勇冷哼:「今天接的是陸先生的靈柩,看見你嬉皮笑臉的就討厭!」
香帥沉聲:「你不是以為你們香港青幫能跟我們平起平坐吧?」
李發財依然堆著笑臉:「李發財怎敢以為能跟各位前輩大哥相提並論,只是今日各位能到來迎接陸先生,李發財已感激不盡!」
一陣汽車聲響起,四輛汽車此時駛到碼頭。
汽車在李發財及四大家族的車子旁停下,車門打開,只見走下來的就是四大探長雷洛、林光、韓斌與顏同。
雷洛等人板著臉,臉色鐵青的走下車來,與掛著一臉笑容的李發財形成了強烈的對比。他們看見四大家族五大猛人居然都沒有理會維多利亞皇的命令,到來接船,臉上都閃過愕然神色。
孟義哈哈一笑:「想不到此時此刻真的會見著四大探長!好,有膽色!」
時間回到了兩天前。
四大探長在尖沙嘴的秘密賭場。
李發財跟四大探長對賭,拿著只有一顆子彈的左輪手槍向自已的胸膛轟下去。
第一槍、第二槍、第三槍都是空膛。
第四槍卻傳來槍聲一響!這一槍結結實實的將李發財的胸膛打穿!
鮮血流了一地,但李發財卻沒有倒下去。
李發財臉上居然還露出一副別人沒法相信的笑容:「哈!恭喜發財,想不到我真的吃下這唯一的一顆子彈!雷大探長,你方才說只要我不死,你們就會去接陸先生;我現在還站在這裡,沒有去見閻皇,你們四大探長不會食言吧?」
雷洛沉聲:「好,我們會去。」
李發財吃力的大笑:「那兩天後我們碼頭見,一起迎接陸先生。」
李發財笑著間,白板立時想上前摻扶重傷的他,但他一擺手,阻止白板。
顏同大呼:「李發財,你今天不死在這裡,我看你也沒命捱得到兩天後去接船!」
李發財邊走邊說:「想我死,哪會這樣容易?我們一起迎接陸先生吧!」
李發財吃力的拖著重傷的身子,一步一步的離開賭場。
林光問雷洛:「洛哥,我們真的去接船?」
雷洛冷哼:「李發財可以用自已的命來跟我們對賭,我們四大探長如果輸了就耍無賴,豈不是連他都不如?」
韓斌擔心:「但維多利亞皇卻下了命令,不許我們接觸陸雲生……」
雷洛沉聲:「他下令我們不許接觸的是生人,但我們現在去接的卻是一條死屍。有問題嗎?」
顏同大笑:「洛哥說得對!我們接一條死屍,當然毫無問題!」
李發財撐著重傷的身子走出賭場所在的大廈,終於忍不住,腿一軟,人便往前倒下。
白板強而有力的手臂即時將李發財摻扶著。
李發財苦笑:「送我到神手杜那兒。」
白板搖頭說:「不!我現在應該送你到醫院!」
李發財咬著牙,忍痛說:「醫院的醫生哪及神手杜的醫術高明?他雖然沒有醫生執照,卻是我們香港青幫的軍醫;就是他一人,不知救活了我們多少兄弟……」
白板擔心:「但現在你是胸膛受了槍傷!」
李發財一笑:「你放心,我方才那一槍,對準了位置,傷不了心,也傷不了肺,只在胸膛、後背開了一個洞,流了一大灘血而已;給神手杜縫上幾針,止止血,休息一兩天,就可以生龍活虎去迎接陸先生。」
白板急說:「你還要去接陸先生?來的只不過是他的棺木……」
本來痛得彎著腰的李發財突然站直了身子,一把抽著白板的衣領,沉聲說:「你是我在香港認識的兄弟,但假若對陸先生不敬,即是對我這大哥不敬,我會很不高興!」
白板正色說:「我只關心發財哥,絕不是對陸先生不敬!」
李發財臉上再次掛起笑容,放開了白板的衣領:「好兄弟,是大哥的不對。我跟你說聲對不起。」
白板緊張的說:「發財哥可別誤會,白板絕沒有覺得你有什麼不是!」
李發財苦笑:「既然如此,還不快送我到神手杜那兒?我可真覺得有點痛!」
李發財就在神手杜這個黑市醫生的診所躺了兩天。而神手杜的醫術的確高明,李發財居然可以站起來,到碼頭迎接陸雲生。
雷洛等人都鐵青著臉,懶得跟孟義鬥嘴。
李發財雖然臉色蒼白,但雙眼透著神采,他看著寶樹雲號的甲板,默默的等待著。
終於,寶樹雲號最後的一批乘客下船了。
走在最前的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家。
上海皇帝──陸雲生!
跛雄等四大家族五大猛人、雷洛等四大探長看見陸雲生竟能活生生的由甲板下船,臉上全露出驚愕神色。
不僅是四大家族與四大探長,除了李發財之外,包括大頭、白板、紅中等青幫幫眾都大感愕然;但回過神來,看清眼前的陸先生神采飛揚,都禁不住高聲歡呼喝彩。
「陸先生沒有死!陸先生沒有死!」
陸雲生的確沒有死!
一切都是他佈下的一個假死之局!
陸雲生知道當權者絕不會輕易讓他離開上海,街上的連環爆炸襲擊已經證實了一切。他知道,或許他死了,當權者才有可能讓他離開。
他離開上海,就是要續命南方;既然要死,為什麼還要離開?
但若他死了,或許他真的能離開上海,在南方續續壽命。
於是,他就設法讓自己死在上海。
首先,他要讓全上海的人都知道,他因為離開不了上海而激憤發病,最終藥石無靈,壽終正寢。
接著,他讓全青幫發喪,更放風說王小冬及陸月為了完成他的遺願,會將他的靈柩運往南方。
最後,他就真的躺在靈柩內,讓大家運「他」上船。只要輪船駛離上海,他就可以走出靈柩,成功「重生」,續命南方!
為了瞞過所有人,整個策劃只得四個人知道,就是王小冬、陸月、葉辰與李發財。
其它人以為陸先生真的死了,大家都傷心頂透,痛哭流涕,整個青幫都愁雲慘淡,讓當權者的懷疑減到最低。
但任何一切預計,都可能有所失誤,要做到百分百安全並不容易、但只要有百分之五十機會能逃出上海,陸雲生都願意一試!
就在陸雲生準備躺下棺槨,冒險運靈離開大宅的一剎,竟然有人推門走入「停屍」的客廳。
葉辰一個戰步上前,手中已亮出匕首,刀光一閃,匕首刀尖已抵在推門進來那人的喉頭。
那人是陸家的大管家黃忠。
陸雲生沉聲一喝:「住手!」
原本準備將匕首刃尖送入黃忠咽喉的葉辰手一揚,匕首立時收回衣袖裡,跟著一扯一拉,將黃忠拉入廳中。黃忠一個踉蹌,跌倒在陸雲生跟前。
黃忠雙目流淚,但臉上卻掛著笑容:「陸先生,你真的沒有死!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陸雲生輕說:「你一直知道我是假死?」
黃忠點頭:「我在陸先生身邊辦事十多年,陸先生的身體我最清楚,雖然近年哮喘纏身,但斷不會因為怒火攻身而一病不起。我就知道陸先生不會如此輕易離我們而去……」
陸月沉聲:「爹,除了我們之外,絕不能有其它人知道你還沒有死。」
陸雲生看著黃忠:「其實就算你心中猜得到,也沒必要讓我們知道,你可知這樣做,等於是送自己上路。」
黃忠平靜的說:「我是陸先生的大管家,又豈會不知;我知道陸先先裝作假死,就是執意要離開上海,我就是想替陸先生做最後一件事。」
陸雲生臉容一動:「最後一件事?」
黃忠堅定的說:「就算要死,也要死得有意義,我斗膽請陸先生讓我與你一起躺入棺材。」
王小冬驚說:「忠叔,你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黃忠還來不及答王小冬,陸雲生已出言反對:「不!我不贊成!」
黃忠跪下來:「陸先生,當日若不是你出手相助,我早已家破人亡;我女兒能夠到國外讀書,妻子能安享餘年,含笑而逝,全是你的大恩大德。現在我女兒已長大成人,將要大學畢業,我已了無牽掛,你就讓黃忠報你的大恩吧!」
葉辰腦際一閃,明白黃忠想法,不禁驚說:「忠叔是想與陸先生一起躺入棺材裡,以自已的身體作最後護盾!」
陸月拍手贊成:「好啊!爹一直擔心棺槨運送到碼頭這最後一程,會出什麼差錯,現在有忠叔這最後護盾,危險又減了八分。」
陸雲生怒呼:「住口!我陸雲生要以人命作護盾,豈是大丈夫所為!黃忠,你給我回去,這裡發生的一切,你給我忘得乾乾淨淨!」
黃忠堅決說:「不!這是黃忠堅決想報恩,與陸先生的人格無關!」
王小冬也勸說:「雖然我這計劃是有一定風險,但亦難保無風無浪,棺槨就安全運上船;到時,忠叔算是還了恩,也無不可。」
葉辰也贊同:「陸先生,外頭形勢千變萬化,在我們來說,你的安全勝過一切。」
陸雲生不同意:「不!我不能讓黃忠來冒險!」
黃忠突然站起,一頭撞向牆壁,撞得頭破血流:「就算陸先生不應允,我黃忠也管不了自己的嘴!今日就死在這裡,我這條賤命,就算浪費掉了!」
黃忠正要再舉頭撞向牆壁,葉辰衝前,將他抱住。
陸月急說:「爹,時間不多了,既然黃忠如此忠心,你為什麼不成全他?」
陸雲生嘆了一聲,竟然在黃忠跟前跪下:「黃忠,陸雲生就欠你一條命。」
黃忠急得也跪在陸雲生面前:「陸先生,你千萬不要這樣做,你不欠我,是黃忠還你!」
終於,陸月秘密將棺槨做成兩個夾層,陸雲生躺在下層,而黃忠躺在上層。
想不到李將軍果然在寶樹雲號的甲板守候陸雲生的棺槨到來,為保不失,更向棺槨連開三槍!
三槍穿過棺槨,全打在躺在上層的黃忠身上,流滿甲板上的都是黃忠的鮮血。
寶樹雲號離開上海碼頭,陸雲生安全了,但黃忠卻犧牲了。
陸雲生當時看著黃忠的屍體,黃忠的臉容很安詳,還帶著笑意,或許,他覺得為陸雲生這大恩人而死,是值得的。
所以陸雲生就活生生的從寶樹雲號的甲板上走下來,踏足香港這小島的土地上。
整個計劃,陸雲生已秘密通知李發財,所以李發財知道他要迎接的絕不是一條死屍,而是上海皇帝本人!
陸雲生在王小冬的摻扶下,來到李發財跟前,李發財恭敬的向他行了深深一禮:「我們香港青幫的眾兄弟與香港的四大家族、四大探長恭迎陸先生!」
香港青幫弟子向陸先生恭敬行禮:「陸先生好!」
雷洛等四大探長只冷冷一笑,一舉手,敷衍的行了一禮。
陸雲生向著眾人一拱手:「陸雲生感激各位盛情!本應一一道謝,但雲生今日到香港,的確有一重要之事要立刻去辦,就此先多謝各位,日後待雲生在香港落了腳,再宴請大家!」
陸雲生向眾人再拱一拱手,捉著李發財問:「車子準備好了?」
李發財點頭,一指旁邊的車子:「準備好了。」
陸雲生閃過一絲焦急神色:「你派人安頓好我的家人,我們走。」
陸雲生邊說就要拉著李發財上車,葉辰急上前:「我跟著陸先生去。」
陸雲生一擺手:「不用了,發財陪著我就可以。」
陸雲生說話間,與李發財坐上了汽車,車子一發動,就絕塵而去。
雷洛、林光、韓斌、顏同一臉怒色。他們到來「迎接」陸雲生,居然只得到了一聲「大家好」!
雷洛一揚手,與其餘三大探長怒極離去。
孟義愕然:「陸先生才剛到香港,他有什麼事要急著去做?」
跛雄沉聲:「只要不是跟我們對立,他要做什麼事我都不管了。」
陸月、王小冬與葉辰面面相覷:陸先生急著要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