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瑪麗醫院。
一間在一九三七年落成,以當時的英國皇后瑪麗命名的醫院,是那個時候遠東地區規模最大的。
醫院最高層的一間病房,內裡窗簾被拉上,一點陽光也透不進去,令病房顯得陰暗與冰冷。
佐治三世重傷離開政府總部,就被送進了瑪麗醫院。他身上的血差不多流去了大半,經過全院醫生的搶救,居然能活下來。
平常人在生死邊沿走了一轉,都會昏睡的在病床上,但佐治三世躺在病床上,居然睜著眼睛直挺挺的看著白色的天花板。他的腹腔包裹著長長的紗布,手臂插著藥液導管,輸送著營養液。
佐治三世睜著的雙眼透著可怕的目光,嘴裡發出喃喃的聲音:「我不會死!我不會失敗!我不會死!我不會失敗!」
一碗新鮮的熱豆花由店員端到王小冬的面前。
陸雲生真的帶著她來到了這間在北角的上海小店。為她叫了一碗她最想吃到的熱豆花。
陸雲生微笑的看著她一小匙的將豆花放入嘴裡,柔聲說:「小心點,不要燙著了。」
王小冬將那一小匙的豆花吞下,笑著說:「很香甜。」
陸雲生一笑:「是豆花甜?還是你的心裡甜?」
王小冬臉上一紅:「大名鼎鼎的上海皇帝骨子裡原來都是這樣嘴兒甜。」
陸雲生打了個哈哈,笑說:「什麼上海皇帝,在你的身旁,我跟其它男子都是一樣。為博紅顏一笑,什麼話都可以說出口。」
王小冬笑著將豆花推到陸雲生面前:「我不吃了!」
陸雲生一愕:「你不是說這豆花好吃嗎?」
王小冬正容地說:「熱豆花是好吃,但聽你這樣說,我吃不下了!」
陸雲生哈哈大笑:「那就讓我吃吧!」
陸雲生拿起湯匙,要吃豆花之際,王小冬搶回豆花,笑甜甜的就往自己嘴裡送。
陸雲生微笑著的看著她。離開上海之後,他覺得這一刻才是最愜意。他由年青時代到上海打拚,無時無刻都過著驚濤駭浪的生活,最終成為黑道上的皇者,但就失去了平靜愜意的生活。他看著眼前開心吃著熱豆花的王小冬,突然覺得要把握最後的歲月,好好過一回。他要將最後的歲月盡量延長。
陸雲生輕聲說:「此一刻,我真的想再活多數年,讓你成為陸太太,好好待在我身邊。」
王小冬想不到陸雲生這樣說,愕然:「你可是長命百歲,不要胡想。我永遠都會在你身邊,是不是陸太太不重要。」
陸雲生卻說:「我一直都希望給你一個名份,但這些天的經歷,讓我知道天意不可違;十八神算算出了『帝皇命終,絕路難逃』,可能我的命、我的運已到盡頭。由離開上海那一刻開始,一道一道的危機湧現……」
王小冬搶著說:「你不是過了一關又一關嗎?」
陸雲生苦笑:「可能時辰未到吧!我不知還可以活多久,但應該不會長。我的心中本來一直想多活幾年,能好好扶植陸月,讓他打下一片江山,但萬事不能強求,陸月並不是當皇者的料子,現在可以的話,我反而想多點日子,能伴著你久一點。」
王小冬心中一動,說:「十八神算還有最後兩句『續命南方,千里尋草』;你不是已找到了董半仙,拿到了他給你的續命錦囊了嗎?」
陸雲生說:「你也記得那個錦囊……」
王小冬點頭。
陸雲生默然,他記得拿著錦囊回到堅尼地道小洋房的那一天,陸月耍性子離家後,他與王小冬走進房間時,就打開了董半仙給他的續命錦囊。
那一日。
陸雲生走進房裡,就拿著董半仙的錦囊猶疑著。
王小冬在陸雲生的身旁坐下:「你一到香港,就急著要發財帶你走,就是為了這個錦囊?」
陸雲生輕握著錦囊,說:「十八神算算出了『帝皇命終,絕路難逃,續命南方,千里尋草』,千里草就是在南方這小島的董半仙。他一直病重,不斷給自己強打瑪啡,讓自已苦撐下去,等我到來;他將這錦囊交給我之後,就死了。」
王小冬看著錦囊,說:「你續命的方法,在這錦囊裡……」
陸雲生點頭,無語。
王小冬輕聲問:「你不打開看看?」
陸雲生握著錦囊,居然有點遲疑:「小冬,你知道,我這一生從來都沒有怕過誰;更沒有怕過任何事。但這一刻,我居然感到有點害怕,怕打開這錦囊。」
王小冬緊握著陸雲生的手:「不管錦囊裡說的是什麼,就面對吧!我所認識的陸先生,沒有什麼會怕!」
陸雲生一笑,打開了錦囊。錦囊裡有一張對摺了的信箋,他將信箋抽出,緩緩的將它打開。
信箋上寫了四個字:「死路一條」!
陸雲生看見這四個字,臉色劇變。
陸雲生遠道南來,本就是想續命南方,怎知董半仙給他的錦囊,只有「死路一條」四字,難道他根本不能續命?難道他注定只有死路可行?
陸雲生心頭激動,喘病突發,猛烈狂咳。
王小冬大急,不斷搓著陸雲生的背項,希望舒緩他的喘咳。
陸雲生終於緩過口氣,停止了咳嗽。
陸雲生慘然說:「天意如此,你給我將這紙燒了吧。」
王小冬取過了火柴,將火柴擦亮,拿著那張信箋,準備將它燒掉。
那一點火光放在信箋之下,「死路一條」四個字旁,居然隱約現出了一些文字!
信箋已被燒著。
陸雲生發現了火光下隱現著文字,立時將信箋搶過,徒手將信箋上的火焰弄熄。
王小冬大驚,急忙察看陸雲生的手掌是否被燒傷。
陸雲生卻說:「我沒事!你給我弄一根蠟燭來,點著它。」
王小冬即時找出一根蠟燭,將它燃亮。
陸雲生拿著信箋,放在蠋火之上烘燙,在熱力的薰烘下,現出了一段文字。
陸雲生苦笑說:「想不到董半仙會用這樣舊的方法,來寫下這道錦囊。」
錦囊信箋現出了所有文字,陸雲生細細閱讀。過了一刻鐘,他終於將信箋放下。
陸雲生長長嘆了口氣,說:「你可知這信箋上為何寫著『死路一條』四個字?就是因為董半仙所說的續命方法,根本並不容易做到,既然做不到,哪能續命?不就是死路一條!」
王小冬不相信:「什麼方法?連你也覺得不容易做得到?」
陸雲生坦然說:「我能成為黑道之皇,就是擁有暗黑帝皇的命格,帝皇命終,若要續命,只能也是以擁有暗黑帝皇命格的人之命來續。在香港這南方小島,現在能擁有暗黑帝皇命格的人,恐怕只有四大家族的四大龍頭,你想他們會肯為我續命,將自己現在擁有的權力地位命運借給我嗎?」
王小冬悲戚的說:「難道就沒有其它人擁有暗黑帝皇命格嗎?」
陸雲生靜靜說:「不,還有一個。但現在卻不是時候。」
王小冬急問:「為什麼現在不是時候?」
陸雲生若有所思的說:「他雖然擁有暗黑帝皇命格,但他現有還不是暗黑帝皇,只有讓他成為黑道帝皇,成就其帝皇之命,才能給我借運續命!」
王小冬問:「他是誰?」
陸雲生說:「李發財!」
北角上海小飯店裡,陸雲生與王小冬想到了董半仙的續命錦囊。
陸雲生茫然說:「那天看過了錦囊之後,就知道唯一續命的方法就是成就發財為香港黑道帝皇,讓他給我續命。但……」
王小冬說:「你覺得發財不會給你續命?」
陸雲生搖頭說:「不!我相信發財!只不過以發財現在的實力,能成為黑道之皇,還不是一時三刻之事,我只怕自己未必等得到那一刻。」
王小冬伸手掩著陸雲生的嘴,不讓他說下去:「憑你的人脈關係,要盡快成就發財,我相信並不困難;但發財他真的願意給你續命?我恐怕發財坐上高位之後反悔,到時便賠了夫人又折兵。」
陸雲生無言,他一直都相信李發財。但權力令人瘋狂,一個人被捧上高位,成為皇者,會輕易犧牲自已,來給一個黃昏老人續命嗎?被王小冬一說,陸雲生心裡不禁猶疑。
此時,一陣笑聲響起,李發財笑著爽朗的走入小飯店。
陸先生心中一動,想不到他與小冬剛談及發財,他就出現。
李發財走到陸雲生他們的桌子旁,笑說:「他們說陸先生跟冬奶奶到了北角,我就知你們來了這小飯店。」
陸雲生一笑:「這是你給我介紹的家鄉飯店,小冬一直都嚷著要嚐嚐這裡的熱豆花,就一大清早跑來了。」
王小冬笑說:「人離開了家鄉,就特別掛念家鄉;這裡的食物,真的可以安慰我們思鄉之情。發財,坐下一起吃點家鄉回憶吧。」
李發財大笑:「不了,我剛吃過早飯。這店子我常常光顧,常常有家鄉回憶,回憶夠多了。我知道陸先生來了這裡,想帶陸先生到一處地方看看。」
陸雲生一愕:「你想帶我到哪裡?」
李發財笑說:「我想先給陸先生賣一個關子,到了那裡你就知道。」
陸先生一笑:「好!就跟你這小子去走走!」
李發財接著問:「冬奶奶會一起去嗎?」
王小冬笑著搖頭:「有你陪伴陸先生,我就乘機躲躲懶。來了香港這些日子,都未認真看看,我想到處走走。」
李發財爽快應答:「這好,我跟店外的小弟說,讓他駕著車子帶你到處看看。」
王小冬笑說:「那我豈不是用了你們的車子?」
李發財搖手:「這不要緊,我帶陸先生去的地方就在北角這裡,不遠。」
陸雲生附和:「這可好,我們走路過去,好讓我鬆鬆這副老骨頭。」
李發財興奮說:「我先給陸先生結賬,跟著在店外吩咐駕車的小弟,你們不用急,我在店外候著。」
李發財說完就快步走向櫃桌結賬。
王小冬看著陸雲生,陸雲生對著她點點了頭,看來他們心裡都想著同一樣的事情。
北角七姊妹泳灘。
香港東區臨海的清涼世界,海水終年拍打著沿岸沙灘。
泳灘旁有兩幢建築,其中一幢是主樓餐舞廳,旁邊還有泳池、小型哥爾夫球場、射擊場、飲冰室及溜冰場。
李發財帶著陸雲生信步走來。
海風從泳灘吹來,顯得有點清涼。
李發財忙除下身上的西裝上衣,給陸雲生披上:「這裡近沙灘,海風吹來,有點涼,陸先生莫要冷著了。」
陸雲生微笑頷首:「這點風我這老骨頭還受得了。這風可不比上海灘頭吹來的風猛。」
李發財關心的說:「還是披上我的上衣暖和一些。」
陸雲生點頭說:「好,聽你的。這是你第二次給我披上你的衣服了。你就是帶我來看這裡?」
李發財一指泳灘旁那兩幢建築物:「這處地方叫作麗瑤,我剛接收了泳池,想在這裡大展拳腳,再收下主樓的餐舞廳,開設一所夜總會。」
陸雲生打量著周邊的環境,說:「麗瑤夜總會?」
李發財笑說:「就是想叫麗瑤夜總會。經此與維多利亞兄弟會一役,我們香港青幫元氣大損,我就是想以此麗瑤夜總會作龍頭,再擴展我們的勢力,讓香港青幫成為這裡第一大幫!」
陸雲生突然問:「香港第一大幫?有機會嗎?」
李發財雄心的說:「當然有機會!新任的維多利亞皇想重整香港黑道勢力,我們香港青幫在他心中,有一定的影響力,只要好好的打拚,我相信不出三年,我們就可以成為香港第一大幫!」
陸雲生喃喃自語:「三年?等得了嗎?」
李發財卻沒聽見陸雲生的自語,繼續興奮的說:「陸先生,你說我的想法好嗎?」
陸雲生淡淡說:「香港是你的地方,你想怎樣打天下,自己決定就可以,不用跟我說。」
李發財臉容一端,正色說:「發財一日是陸先生的門生,一生都是陸先生的門生。青幫是陸先生話事的,發財只不過是陸先生的部下;只要我們成為香港第一大幫,陸先生就可以再次成為皇帝,香港皇帝!」
陸雲生卻問:「你從沒打算讓自己當一個真正的龍頭大哥,成為真正的黑道帝皇?」
李發財一愕,頓了頓,即時說:「在發財心中,龍頭永遠是陸先生,帝皇也永遠是陸先生。」
陸雲生迫著問:「如果我要你當上黑道帝皇呢?」
李發財絕想不到陸雲生會這樣問他,一時間,他居然接不上;他正要開口說話之際,陸雲生又問了他另一個問題:「我要跟你借一樣東面,可以嗎?」
李發財即時回答:「當然可以!陸先生想要借的是……」
陸雲生盯著李發財,一字一字的說:「借你的命一用。」